更新時間:2024-07-19 21:52:56作者:佚名
中國當代作家,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,現為北京師范大學教授、國際寫作??研究中心主任,首位華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。
2023年文化貢獻者莫言
獲獎理由
他是一位寫作數十年的作家,一位努力幫助年輕一代的老師,一位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,一位全心全意為公益事業奉獻的慈善家。他用文學構建虛擬世界,也關心現實世界的人。他依然有創作的沖動,有與年輕人交流的熱情。他從不停滯不前,始終對世界保持開放和好奇,用行動讓文學永葆活力。
周二上午,“兩磚水墨新聞”公眾號發出最新推送,莫言隔三差五就查看手機,四個多小時后,閱讀量躍升至“10萬+”。莫言笑了。如今,在書店、社交媒體上看到莫言的新書并不常見,但他在創作上依然勤奮。他剛剛將創作搬到公眾號,用書法、詩歌創作,半天就能觸達十多萬受眾。
“這也是一種創作。”2023年11月的一個下午,莫言在位于北京西郊的工作室里接受《中國新聞周刊》采訪。平時,他在這里寫書法、處理公益相關事務。這天晚上,他要去北京人藝看話劇《靜靜的頓河》,這是一部超長的八小時話劇,將連續演出兩晚,每晚四小時。
《靜靜的頓河》是他最喜歡的文學經典,戰爭題材也是這位軍旅出身作家的執念,正是《紅高粱》這部以嶄新風格和文學品質寫成的抗日小說,在80年代一炮走紅,中后期更是被推入國際文壇的視野,此后他堅持寫作二十余年,描寫中國歷史與現實的瘋狂與荒誕、奮斗與成功。
2012年,莫言成為首位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中國作家。當年這位年輕的諾獎得主,如今已經68歲高齡。他話很多,偶爾靈光一閃,給對方一句精彩的“我和他們(青年學生)都在同一個煤礦上工作”,頓時興奮起來,眼睛亮了起來,臉上綻放出笑容。從中可以窺見一位在文字中取悅他人的作家。說到我的情況,“大家都在挖煤,大家都要往前挖。”
光明使者
莫言當老師后,2013年兼職母校北京師范大學國際寫作中心主任,2018年從中國藝術研究院退休后,全職回到北京師范大學,將更多精力投入到教育事業中,目前已培養博士生5名,同事包括余華、蘇童、西川、歐陽江河、張慶華等。
在北師大國際寫作中心,莫言和同事余華等人組織了“名家寫作指導研討班”,邀請一批頂尖作家、文學雜志主編,現場修改學生的小說、詩歌。莫言十歲時寫了中篇小說《透明的胡蘿卜》,當時他在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讀書,剛剛在河北地方文學刊物上發表過幾篇小說,還是個無名小卒。但文壇對他很感興趣。因為這本小說,開了兩次研討班,一次由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主任徐懷中主持,另一次由《中國作家》總編輯、作協領導馮牧主持,兩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前輩,如今,他也成了前輩,為年輕人搭臺、撐燈。
莫言也開始寫劇本,2023年,他久違地出版了新書,不是小說,而是劇本。2022年春節前后,北京人藝原院長張和平和時任院長任明來看望莫言,對他說:“我們是不是該寫個劇本了?”很早以前,莫言就跟他說過一個想法,想寫一個逃亡海外的貪官的故事。
“未來我至少會把大部分精力放在戲劇創作上。”莫言在接受《中國新聞周刊》采訪時談到了自己計劃中的職業轉變。他曾在莎士比亞銅像前發誓,要用一生的時間成為一名劇作家。一個玩笑版本是,他對同事余華和蘇童說:“這樣我就能和你們區分開來。我做劇作家,你們寫小說。”
他做慈善,捐出125萬元版稅,后又創作《白福》拍賣,籌得數千萬元善款,用于治療西部先天性心臟病患兒。他開通公眾號,與年輕人互動,熟練使用網絡梗和表情包。他上綜藝節目,會見老友,貢獻笑話。他游歷全國,走到哪里都寫詩寫書法。他舉辦書法展,不斷出版書法和詩歌書籍。朋友和網友指出,他的書法一旦出現錯誤——大多與繁體字有關——他都會認真承認,并寫“檢討書”:“我保證以后再也不會犯這種錯誤了。”
獲得諾貝爾獎十一年后,文學不再是唯一重要的東西。
有點委屈
莫言在獲得諾獎后的這些年里經歷了什么?與其聽他談論,不如讀讀他寫下的文字。2012年之后,他的新小說才在2020年出版了一本短篇小說集《大器晚成》。集子里的十二部小說,有四部寫于獲獎前,其余則寫于獲獎后。獲獎作家的角色在故事中出現不止一次,既有真實的,也有虛構的。
同名小說《大器晚成》中,“我”在獲得大獎后回到家鄉。小說《黃玉米》——誰不會想到《紅高粱》——被改編成熱播電視劇莫言 北師大,家鄉成了旅游勝地,故居也被開發成了旅游景點。兒時好友江天俠一直很用心,希望作家為他開發的旅游景點代言。圍繞作家回鄉,各色人等上演著荒誕鬧劇——這一切,和莫言的經歷有多么相似。
莫言在《大器晚成》中寫道:“我們繼續做個大器晚成的人吧。”所謂大器晚成網校頭條,就是要與世故、功利保持一定的距離。但在他的小說中,始終流露出對普通人的悲憫。
有從中受益的人,也有誹謗的人。
莫言獲諾獎后,有人挖出《豐乳肥臀》的情節,說上官金桐是瑞典傳教士和中國女人所生的混血兒。你看,為了獲得瑞典人頒發的諾貝爾獎,早在1995年他們就別有用心地向他們示好。事實是,最早來到膠東半島的傳教士大多是瑞典人,這是歷史事實。對作家的污蔑往往如此可笑。
對于讀者的誤解,他很坦誠,“你明明是在盡力贊美,他卻以為你是在批評;你明明是在用深愛和深痛去批評,他卻以為你是在故意抹黑。沒必要解釋,這跟年齡、背景、立場都有關系。一開始覺得很委屈,后來就習慣了。”
但他無法對一些蓄意的污蔑和攻擊視而不見。面對攻擊和批評,莫言從不公開反擊,但會用自己的方式回應。比如2019年,他出版了一本詩意長篇小說《餃子歌》,書中刻畫了文學教授侯教授和作家老莫。學生們轉述侯教授對老莫的嚴厲批評:“侯教授花了兩節課的時間和我們討論老莫那張丑照,損害了國家尊嚴和臉面。”
“因為我獲得了諾貝爾獎,所有的攻擊目標都集中在我身上。我為所有人承擔了責任,這是我的榮幸,”他說。“也許我會等到下一位中國作家獲得諾貝爾獎,到時候我就會在那里。我自由了。”
但他畢竟是凡人。有一次,一個叫焦典的學生去了莫言的辦公室,莫言突然對她說:“我們是這么多年的朋友,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造謠誹謗我。”一位文學圈內人就此展開了關于莫言的故事。那一刻,焦典心里難過,“人不是因為老了就不會受傷,也不是因為成功了就不會受傷。受傷總是受傷。”
在認識莫言之前,根據他那鋪天蓋地的文筆,焦點猜測他一定是個很熱情的人。認識之后,她發現莫言雖然很和藹,經常問她吃得好嗎、最近在干什么,但他并不怎么熱情,最讓她印象深刻的是他的沉默。有一年,她獲得了一筆非常難得的獎學金,興奮地去和莫言分享。老師回答說:心平氣和,自己開心就好。有人問她,你跟老師學了什么?在那里學到最多的是什么?她回答,少說話。
沉默的莫言有自己的決心,“從攻擊莫言的角度來說,兩撥原本水火不容的人莫言 北師大,成為了戰友,這是件高興的事,也是讓我自豪的事。如果大家都開始夸獎我,那我真的需要反思一下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問題。”
“我寫《酒鄉》,用‘人吃人’的比喻,諷刺、批判腐敗。后來有人說我不敢寫這個不敢寫那個,我只能苦笑。我寫的是反腐小說。你當時在干什么?”《酒鄉》是莫言80年代末寫的小說,由于題材尖銳,很多書刊、出版社都不敢接,直到1993年才正式出版。“到現在為止,對于這種勇氣,我也應該肯定自己。”他稍稍平復了心情。
現實與想象
改革開放后,莫言這一代作家進入文壇,文學跳出了千篇一律的框架,令人眼花繚亂的當代世界文學被翻譯到中國。但中國文學并沒有離開外在的力量和外在的現實。有時服從強權就是反抗,有時反抗帶來災難,有時反抗帶來輝煌。潮起潮落,難以預測。莫言反抗過,但總體來說一切都很順利。
在《蛙》中,他直面計劃生育政策,揭露計劃生育政策造成的錯誤和矛盾,這部小說為他贏得了茅盾文學獎。在最新的劇本《鱷魚》中,他把筆觸延伸到了反腐方面。
最受爭議的作品是《豐乳肥臀》。《豐乳肥臀》寫于1995年春節后,當時他的母親剛剛去世。他在家鄉老土坯房里懷著怦怦的心跳,攤開稿紙。奇跡般地,他寫完了900多頁稿紙,近50萬字。寫作時,他只是用《豐乳肥臀》作為暫定的題目,但停筆的那一刻,他知道,題目非要這樣。在90年代的中國,這樣一個帶有身體暗示的名字,頗為震撼,引來不少批評。
最讓莫言氣憤的是,有人把書中人物等同于莫言家人,對他們進行侮辱,“如果是出于無知,當然可以原諒,但這些人其實知道小說與現實的辯證關系,但他們還是那樣咒罵,并誘導很多人跟著他們咒罵。”
很多年以后,有人把《豐乳肥臀》挖出來,稱贊莫言是一位女性主義作家,這是他在寫這部小說時從沒想過的,當時也沒有聽說過這個詞。“我才意識到這部小說里有這樣的問題,但后來當這個問題受到廣泛關注時,人們也關注到了小說里的分析,這才是作家寫作最好的狀態。”莫言有些自豪地說。
他通過小說呈現了一個眾所周知卻又理所當然的殘酷事實:在封建時代,中國女性是一個受苦受難、受壓迫最嚴重的群體。
他看到了中國底層民眾的殘酷現實:面對生活、生存,道德無能為力。他的小說里充斥著兩個沉重的字眼:生存。
五年級時,學校停課,莫言輟學,當了近十年的農民,長期一個人放牧,整天和牛群在藍天白云下的田野里混在一起。寂寞枯燥的日子,迫使一個饑餓的孩子去創造想象力,他為幻覺尋找出口,聽過的鬼故事一個個浮現在他的腦海中,供他細細品味,投射到眼前的一草一木上。后來,貧困中培養出來的想象力成了他最好的工作工具,而幻覺中的孩子,也有了自己的影子。“莫言的想象力”,諾貝爾文學獎的引文是這么寫的,“飛翔在整個人類的存在之上。”
等待片刻
獲得諾獎后的幾年,莫言活動繁忙,“十個邀請每人都忙得不可開交”,他用了大約五年時間,“把朋友該參加的活動都參加完了,把該說的話都說完了”,最后他終于有時間回到高密,把之前的短篇小說稿拿出來,刪改一遍,整理好。《大器晚成》中的大部分故事,被重新安排到2017年夏天的一段短時間內完成。
獲獎五年后恢復發表作品,莫言的創作范圍擴大到中短篇小說、戲劇、詩歌。他宣布轉型劇作家,大量寫作和發表詩歌,但只限于最受好評的詩歌類型。至今沒有回應。網上有人調侃,你的偶像馬爾克斯獲獎后能寫出《霍亂時期的愛情》,你呢?莫言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。
其實,他內心深處時常涌起寫長篇小說的沖動。雖然他刻意“為自己辯解”,經常給讀者潑冷水,說作品的好壞不取決于長度,長篇小說也不是衡量一個作家好壞的最高標準。但他也希望至少能寫出一部長篇更好的小說。
“如果我再寫一本小說,我可以說是為了讀者而寫的,”莫言笑著換了個藤椅坐下,“但歸根結底,還是為了我自己。”
多年來,莫言一直渴望寫一部關于戰爭的小說。這個想法是在他和余華在魯迅文學院宿舍里同住時產生的。在服役22年后,他一直想把這段經歷寫出來。可以肯定的是,它不會是另一部《靜靜的頓河》或《戰爭與和平》。他不會用人們所看到的方式去寫。我想用另一種形式來寫這部可能的戰爭小說。
家里的書桌上放著??很多本筆記本,每當想到什么,夢到什么,他就會拿起來記下來。他從不像工作時那樣每天寫固定的字數,他以寫作速度快而聞名,年輕時他就像一臺由記憶和想象驅動的暴力機器,碾壓黑夜,一個晚上就能翻出一篇短篇小說。如今的寫作依然密集,寫《鱷魚》時,有時一天能寫三五千字,不想寫的時候,就一個字不寫。
他比以前謹慎多了,不再追求數量,也不再非要寫作不可,他的熱情還是在小說形式上,這幾年他玩手機比較多,就在想能不能用網評的形式寫一本小說?沒過多久,他自己否定了:“跟帖也可以寫小說,批注也可以寫小說,但這些都只是花招,不一定。可能到最后,我還是要用誠實的寫作方式來寫。”
作家面臨新時代,莫言卻不會改變。莫言還讓學生用AI為余華寫獲獎感言,他拿到會上看,沒人看得出來,但他知道,“沒有一句話是有價值的。”他對自己的創造力還是很有信心的,如果AI模仿他,只會逼他想出新點子,機器人跟不上。
他堅定的一個觀點就是作家應該為本民族語言的發展而努力,無論是《酒鄉》中嵌套的書信、小說、小說的復調結構,還是《生死疲勞》中驢、牛、豬、狗、猴、人視角的敘事,還是《蛙》中書信與戲劇的綜合,都是他對形式語調的探索。
他在等待一個觸發器。莫言最好的小說都深埋在精神土壤中,但需要一個偶然的因素來激活它們。比如母親去世帶來的強烈情緒波動,刺激他將對封建社會女性命運的感受寫進《生死輪回》;看到廟宇里六道輪回的壁畫,讓他想起集體經濟時代一位堅持單干、逆潮流而行的老農民,于是他以六道輪回的框架寫成了《生死疲勞》。
“現在,我們仍然需要這樣的時刻。”莫言說。
刊登于2024年1月1日《中國新聞周刊》第1123期
雜志名稱:莫言:為自己寫作
記者:倪煒()